图:佤邦最大的教堂,邦康,年。
《走向荒甸:从滇西南到缅北高地》第三章
佤邦:灰色地带(上篇)繁荣归繁荣,我却和起初一样,既无满足亦无宁静。这不止是
外界压力或自己孤独的性情使然。我的不满和焦躁同此地本身有
关,同和平环境下此地发生的变化有关。变化不能归咎于任何人,
它自然而然地发生。叛乱时期,我对森林和大河之美葆有敏锐之感,
我还向自己许诺,一旦和平来临,我就一定要去接触这美,了解之,
拥抱之。我的诺言尚未兑现。和平真的来临,我却不再环顾周围。
如今,我竟然感觉此地的神秘和魔力已经不复存在。[1]
——V.S.奈保尔《河湾》
佤邦逃兵与猎头风俗。
你的恐怖大亨,我的父般酋长。
他们的祖先来自青藏高原。
所谓“华夏/中国”,实乃序时性虚构记忆之产物。
我梦见耶稣,他通体如黄金。
一艘皮筏偷渡南卡河。
三十块钱买一个“非法入境”。
在镀金牢笼里,嗑药,吸毒,狎妓,为所欲为。
岩果那既是摩巴/巫师又是头人的祖父。
他沉迷于毁坏世界,也耽溺于自我厌憎。
我有三个等待,我有三次幻灭。
军校毕业典礼。
偷情男女将被裸绑示众。
多少中国人,就这样梦断佤邦?
一.佤邦逃兵与猎头风俗
他从佤邦出逃,来到云南耿马县孟定市。那一年,他十五岁。他无法忍受军营生活。中国人个个富有,钱多得都可以用来擦屁股或者卷烟抽,大老板每天早上从宿醉中醒来,就迫不及待地坐在金子做的马桶上便秘。关于中国,很多人都这么说。实际上,在佤邦,鲍有祥司令的院子里经常摊晒久藏地窖而发霉的美金。只是,由于信息封锁,他对这一切从未耳闻。作为一个士兵,他只知道,在佤邦,后方士兵每月津贴一百五十元人民币,再加三十斤大米,前线士兵每月津贴二百元,再加四十斤大米。
陶子雇佣他。五年过去了,他想家,和每一位浪迹天涯的游子一样,他想母亲,于是就偷渡边境,潜回佤邦。作为一个逃兵,他知道,如被抓获,等待他的将是铁链和地牢。要是军事法庭的某位长官心情不好,他极有可能被判枪决。缅甸掸邦第二特区佤邦,是个全民皆兵的独立王国。这里的人们好战成性。半个世纪前,佤族人的成年礼,就是去寨子外面猎取一颗人头回来。据说,直到现在,中缅边境隐居深山老林的某些佤族部落,依然保留猎头恶习。
我从果敢返回孟定。这个佤邦逃兵恰与我失之交臂。刚刚结束辟谷的陶子说:“他昨天才离开,要是你早一天回来,他就可以带你同去佤邦”。好在是,歌手阿山,一个在北京一所音乐学院进修的佤族青年,利用寒假,骑单车沿国道,回到云南。他曾在陶子的餐厅里驻唱。他的家在西盟,临近佤邦,而且他有亲戚和朋友生活在那里。北京来的好朋友烈子,与我相约同去佤邦。几年前,她随一位在北京开酒吧的佤族朋友依荣,参加佤邦和平建设二十周年庆典。她见过现任佤邦政府主席、佤邦联合军总司令、佤邦联合党总书记鲍有祥(-)。美国《时代》周刊曾经称他“毒品王国的君主”。他也是美国政府“继拉登、萨达姆之后第三个需要军事打击的恐怖组织首领”。但是,在佤邦,这位当年反叛缅共后来战败大毒枭坤沙并与缅甸联邦政府缔结停火协议的将军,是人们衷心爱戴的“父亲般的”酋长。所有缅北少数民族地方武装,佤邦实力最强。鲍有祥的父亲曾是佤邦昆马地区的头人。鲍氏六兄弟以武力开拓疆域,让他们的父亲难以望其项背。
陶子驾驶她新买的牧马人吉普车,送我们到临沧。烈子临时有事,返回北京。我和阿山转乘班车,经沧源到西盟。一路细雨迷蒙,间或大雾沉沉。高黎贡山风景苍莽,常常令我震撼。只是,让人难受的,不是左旋右转的环山公路,而是班车小巴士每一个座椅靠背上,医院性病广告。广告猖獗,也就暗示此地民间性病泛滥。
班车停靠在公路大转弯。这是班姆村。阿山的家紧靠环山公路。一间小卖铺,挨着一间小平房,里面有个小套间。三张单人床让这小小的房间显得非常逼仄。我和阿山的到来,一定造成了住宿的麻烦。他的父母和姐姐平时就住这里。“下次来就好了,”阿山的父亲说。新房子刚刚挖开地基。政府补助四万元,阿山家出资四万元。阿山的父亲想要自己修建房子,亲戚朋友来帮忙,既可建出自己喜欢的样式,也可省去一笔人工费。但是,政府不许。阿山的父亲交出四万元以后,一个跟政府合作的建筑公司会来修建。寨子里将会到处立起一模一样的房子。中国的新农村建设,已在滇西南很多少数民族的寨子里展开。
几年前,阿山的父亲搬离山林中佤族人古老的寨子,来到公路边。那个寨子阿山带我去过,隐藏在茶树林和百年古榕的掩映处。吊脚楼的木板墙,经受风雨多年侵蚀,早已变得苍黑斑驳,充满时间积淀的韵律。漫步古寨,你会为那一栋栋保存完整的吊脚楼心生爱惜。但是,一俟你踏进吊脚楼,那难以采光的阴暗,那火塘浓烟的熏燎,那毫不隔音的房间,会让你即刻顿悟:为什么土著居民那么热衷于推倒吊脚楼,改建水泥房。人们渴望宽敞的玻璃窗、顺畅的通风设施、严密的保暖墙……实际上,如果能有专业设计师的帮助,吊脚楼的古朴之美和水泥房的舒适方便,完全可以相得益彰,而不致两相偏废。
班姆村靠近一个拉祜族寨子。阿山的母亲就是拉祜族。阿山既不会说佤语,也不会讲拉祜语,因为他家的交流语言是云南汉语方言。
滇西南高黎贡山一带少数民族,就像适合不同高度的植被,层次分明。佤族、拉祜族、怒族、崩龙族、景颇族……各狩猎民族居住地带沿山势渐次而下,及至平地(坝子),则是稻田农业民族傣族和商业民族回族,而在城镇,主要居住着作为官僚阶层的汉族。狩猎民族大多说汉藏语系-藏缅语支。语言学的考证和民族史诗的记忆,让他们可以追溯到青藏高原上的共同祖先——氐羌。据说,在那没有边境的遥远时代,他们的祖先自甘肃、青海、四川和西藏远途迁徙而来。
滇西南和缅北高地少数民族的历史和现状,几乎可以看做台湾历史学家王明珂先生“华夏边缘”理论的一个现实脚注。客观资源环境或政治境遇的改变,一个族群或修改,或虚构祖源记忆,随即或接纳而入另一个族群,或分裂而去另一个族群,由此造成族群边界的变迁。“族群由族群边界来维持;造成族群边界的是一群人主观上对他者的异己感(thesenseofotherness)以及对内部成员的根基性情感(primordialattachment)。”[2]根基性情感来自“共同祖源记忆”塑造而成的血缘性共同体想象。推而广之,所谓“华夏/中国”这一政治学和社会心理学概念,其实就是一个序时性虚构记忆的产物,为的是因资源竞争而排挤某些族群(羌戎夷狄蛮匈奴嚈哒突厥番),或是因政治诉求而接纳某些族群(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
买鹦鹉的男人,佤邦邦康,年。
二.我梦见耶稣,祂通体如黄金
我们在火塘边喝茶。屋外飘起小雨。天气变得很冷。陆续有人进屋,瑟缩着脖子,围在火塘边,一边烤火,一边喝酒。火塘简陋,只是一堆干柴熊熊燃烧。呛人的烟雾熏燎屋顶下悬挂的猪肉。十几只小鸡,叽叽喳喳,在地面上觅食。年轻人谈论赌博的坏手气,老年人讲说接连不断的车祸。赌博输钱,酒醉驾驶,似乎是这里最为平常的事情。如此看来,远离家乡学习音乐的歌手阿山,算是一个异类。
天黑雨停。阿山带我去拉祜族的寨子,找几位猎人听他们讲故事。我在西北农村的土地上长大,谙熟农业的节气。我也曾在藏地草原生活一年,体验过游牧族在夏牧场和冬营地之间的大迁移。但我对森林狩猎,既因陌生而感神秘,又因神秘而怀向往。
土路泥泞。我们经过的每家每户,都有人出门邀请我们去喝酒。酒是自酿的。天气寒冷,喝酒暖身,也就渐渐成瘾。我们一路婉拒。几乎每一家都是阿山亲戚。终于,我们来到阿山的舅家。院子里一个小小围棚,四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围着火塘喝酒。见我们到来,女人离开,留下我们交谈。一个醉醺醺的老男人,满脸皱纹,不停地劝我喝酒,我则不停地婉拒。他是这里最著名的猎人。阿山说,每年春天,他会带领其他猎人进入原始森林,辗转数月,有时会追踪猎物,直至缅甸境内。
老猎人虽然醉了,却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偷猎是违法的,对我也没有信任。“派出所的警察天天盯着我们,”他不断眨动一双狡黠的小眼睛,因为特意强调而显虚假。“我们好多年不打猎了。动物都没了。以前,我打过老虎。有时候,你就是在森林里待一年,也打不到一只猎物。我们得跟神灵请求。我见过一条蟒蛇,倒挂在树上。它吞下一只麂子,消食呢。蟒蛇没屁眼,它得把麂子的骨头吐出来……”
老家伙胡编乱诌,令我兴趣缺缺。一个月以后,景颇族猎人彤度将会带我进山打猎。
夜晚湿冷。我因长途奔波,沉湎梦乡,睡得香甜。我梦见耶稣。他通体如黄金,身形异常高大,面容极其俊美,大约三十多岁。有人正在建造一座无限空间的房子,就像荷兰版画家艾薛尔(M.CornelisEscher,-)作品中的建筑。在建造最后一道门时,他对完成这座建筑丧失了信心。耶稣鼓励他。他重拾信心,终于完成了。一座蕴含无限空间的完美建筑。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观摩,为这人间的奇迹赞叹不已。仿佛是为了坚定人们的某种信念,耶稣让我展示飞行。我说:“我只在梦里飞行过。”耶稣微笑。我明白祂的意思:飞吧,不管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你都可以飞行。于是,我舒展身体,平躺在空中,开始飞行。那是一种轻松自如的飞行,仿佛穿越了无限空间……
云南西盟集市上,年。
三.在镀金牢笼里,嗑药,吸毒,狎妓,为所欲为
阿山接到一个酒吧老板电话,约他去沧源驻唱。他得为自己积攒下个学期的生活费。我只好独自前往佤邦。先到孟连。电话联系身在北京的佤族朋友依荣。她说她的表哥会安排我偷渡佤邦。晚上八时许,一个自称小周的人,给我电话,说是依荣表哥的朋友。他是个胖子,开车来酒店接我。吃完饭,他要带我去KTV,有一群年轻的男女朋友正等待我们。我对KTV提不起一丝兴致。酒气熏渲、烟雾弥漫、毫不通风的包间,我会感到窒息。我决然返回酒店。
翌日清晨,小周和他父亲——一个性格温和的男人——开车,送我前往勐阿。正在修路。道路坑坑洼洼。翻过一座莽莽大山,出现一片满是香蕉林的平原,感觉像是走进马尔克斯小说《百年孤独》里美国人带来香蕉热的年代。车程两小时,我们来到勐阿,一个荒凉的边境小镇。国门那儿,通往佤邦首府邦康的大桥上,货运卡车轰隆隆不停地过往。
我们车停路边。小周的父亲打了一个电话。一名懒洋洋的男子骑摩托车过来。跟我谈价的时候,一辆警车开过。他赶紧背转身去。索价三百元。“边防武警最近抓得很紧,”他说,“我们一起的人,好几个被抓了。”他的话不值得相信。但我别无选择。此地生疏,我必须信赖带我而来的小周父子。与他们握手道别。摩托车骑手带我绝尘而去。穿过一片橡胶林,来到南卡河边。对岸立起一座修建中的大楼。一个胖小伙从河对岸划一艘皮筏过来。皮筏上仰躺一男一女。我把三百块钱塞给摩托车骑手,走下河岸。像那对男女一样,我躺进刚刚腾空的皮筏。此时正值干季,南卡河水流缓慢。待到五月份雨季到来,南卡河将会暴涨。那时候偷渡佤邦,你得乘坐摩托车翻山越岭,据说需要一个多小时。
不到十分钟,皮筏靠岸。我翻身落地,背起摄影包,爬上高堤坝。路口一间木棚。一个又黑又胖穿着黑色制服的少女把我叫到一张小桌前。她的制服臂章显示:佤邦司法局。小桌后面一位便装少女正襟危坐。她要去我的中国公民身份证,开始登记。“三十块钱手续费,”她冷冷地说。我递去三十块钱,她交我一张红色收据,上面写着:“非法入境。”
如此轻松,我就“非法入境”,一脚踏入西方媒体报道中,那个盛产毒品、枪支泛滥、既不受中国统治也不受缅甸实际管辖的“恐怖王国”。澳大利亚《周日电讯报》(SundayTelegraph)派驻北京记者大卫·艾默尔(DavidEimer),为了探究汉族与少数族裔的地域和文化边界,多次旅行边疆,著作《被隐藏的中国——从新疆、西藏、云南到满洲的奇异旅行》一书。他曾进入佤邦,为这个多有传言夸张,而鲜被细致观察的地区,写出一篇报道。报道开头,他以惊悚笔调,如此概括:
佤邦是金三角区域常人最少前往、也最无法无天的地区。即
便是在缅甸东方与北方好战成性的少数民族之间,佤族人的声名也
让人畏惧。直到半世纪前,在偏远山区,佤族还有猎人头的习性。
他们会割下敌人的头颅,甚至行经过往的倒楣旅客也不放过;然后
他们把头颅挂在田野上,以腐烂的皮肤与脑袋肥沃农作。
佤族人的终极信条是避免被他族统治。[3]
大卫·艾默尔在昆明结识了纽约客贾斯汀。贾斯汀当过佤邦某将领女儿的英语老师。他带领大卫·艾默尔,从澜沧出发,和我的旅程一样,进入佤族地界西盟和沧源,莅临边境小镇勐阿,搭乘破竹筏,渡过南卡河。和我一样,大卫·艾默尔“非法入境”,踏足佤邦。与我不同,他因将领女儿阿苏的陪同,检查站女兵没有对他的姓名和国籍予以登记。来到阿苏府邸,大卫·艾默尔在一众持枪保镖的随侍下,陪其丈夫詹姆士——另一将领的儿子——打乒乓球、吸食“疯狂药品”鸭霸、观赏欧洲A片。鸭霸致幻,令人亢奋难眠。他随詹姆士驱车离府,去厮混妓女如蛇的淫荡夜店。
但是,佤邦并非人间地狱,那里的平凡生活同样也会经常折射人性的光彩。只是,西方来的观察者更愿意用一种看似专业的写作,揭开第三世界最阴暗的一面,从而罔视特定的历史境遇,忽略其他面向。
我和依荣的“大姐”取得电话联系。很多人都叫她“大姐”。派来接我的艾宝提到她的时候,总是说“大姐”。这让我感觉她像个黑帮“大姐大”。艾宝开一辆日本产越野车在岸边公路上等我。正午阳光直直照射草木稀少的大地,恍如身临中国西部的炎炎夏季。艾宝是个忧郁而英俊的小伙子,皮肤黝黑,眼睛明亮,脸型轮廓分明。他来自沧源。我们驱车而行。残破水泥公路伸入城市,很快消失,一段尘土飞扬的砂砾路出现,两边低矮的楼房,毫无特色。我像是跌撞而入中国西部的某座县级城市。难以想象,在这破败城区路、窄街谫陋巷和灰暗小店铺的后面,竟能藏匿一个在许多人眼里罪恶如蛾摩拉的隐形之城。但是,这里也有寻常百姓的生活。路边就着破漏水管洗衣的女人,赶集的乡下少数族裔农民,在基督教堂合唱赞美诗的年轻女子,清真寺里做礼拜的罗兴亚(Rohingya)穆斯林,上座部佛教寺庙的菩提树下身披橙色袈裟的僧侣,骑摩托车捎着四五个孩子的士兵……
在这寻常百姓的生活画卷里,我发现了一种普遍的气质:忧郁。
我不知这忧郁从何而来。
列维·施特劳斯将他那本回顾南美洲热带丛林原始部落考察行旅的著作,名为《忧郁的热带》。原始文明的消失,遽然跌落现代文明的彷徨,殖民掠夺,军事独裁,资本主义对原始居留地的灭绝性开采……这一切,制造了热带的忧郁。而在缅北高地,在佤邦,对于佤族,这个在半个世纪前仍在风行习惯法、同态复仇、鬼魂祭祀和猎头成年礼的原始民族,不也同样经历了南美洲原始部落的所有遭遇吗?同样的热带雨林栖息地逐渐毁灭,同样在两个迥然不同的时代大裂谷中间茫然失措,于是,便有了同样忧郁的气质。
忧郁的男人,佤邦邦康,年。
四.大姐靠什么发财
楼有三层,带一个白天总是大门敞开像在炫富的宽阔院子。三辆越野车停在车棚下。伸向庭院的宽大廊檐无论何时总会遮出一片阴凉。就我所见,“大姐”和他的先生整天坐在廊檐下,待客,闲聊,一日三餐。“大姐”穿一件浅紫色呢子大衣,白色纱巾围脖。他身材丰满,胸脯高高隆起,脸上皮肤黝黑发亮,显得那一双忧郁的眼睛又大又亮。她看起来很像康巴藏区的女人,而她说起话来有一股慑人的霸气,显示出她这个女族长才是家庭的主宰。他的先生,符合小说中对一个花花公子般的财主老爷所有的描述:肌肉松弛,沉重眼袋让他一脸色相。他的神态因为过于富足而显一种颓废的忧郁。他把整个身子慵懒地嵌入椅子,一支接一支抽烟,有时会把香烟插在长筒水烟的烟嘴上,呼噜噜吸入一团烟雾又呼噜噜从鼻孔里吐出。几个未成年的女仆随时伺候。她们用托盘送来瓶装矿泉水,又送来一杯热茶,而且还在杯子外面垫上一张卫生纸,小心翼翼地送到我面前。我一直没有弄清楚,“大姐”靠什么生意发财。走私红木?经营橡胶种植园?开矿?抑或,贩毒?有时,会有一大群来自云南沧源的商人,在廊檐下久坐,神情忧伤,只要我在场,他们就从不谈生意上的事情。
年代,随着中共土改运动的展开,滇西南各个少数民族的“奴隶主”们感到恐惧。死心塌地的部分“奴隶”也感到恐惧。实际上,那是一个少数族群深受威胁的恐惧。他们纷纷逃离家园,进入缅北高地。“大姐”的外婆一家也得逃亡。
“我的曾外祖父是寨子里的头人,”“大姐”说。“逃亡开始了,人们涌出沧源,涌向缅北高地。解放军堵截。我的曾外祖父放言,谁若带他们全家出去,他就把惟一的女儿嫁给谁。我外公出现了。这个勇武的男人护送一家人逃离沧源,来到缅北,定居南帕岭。”
今年是南帕岭建村五十周年,将有一个隆重庆典。“大姐”说,她可以带我去参加这个庆典。在庆典举行之前,我只好在佤邦首府邦康到处看看。这也正合我意。
艾宝带我走出院子,右拐不远,便是“大姐”的宾馆。这个宾馆租给一个四川人经营。宾馆大厅摆着长条沙发、麻将桌和矿泉水瓶,显得杂乱无章。此后好几天,每当我走下楼梯,我都会看见一堆男女,肉冻一样躺在沙发上。四川老板登记我的身份证,交给我一把钥匙。我爬上三楼。在走廊上,可以望见“大姐”家的楼顶花园和远处一座基督教教堂顶上耸立天空的红色十字架。
双人标准间的窗户外面,筑路工人正在铺设砂石、水泥和柏油的公路,轰隆隆的轧路机过来又过去。薄薄的窗玻璃毫不隔音,形同虚设。原本白色的床单和被套脏污不堪。一张床的床单留有一团暗褐色的血迹。床头墙壁和油漆剥落的电视柜后面的墙壁上,各贴一张比基尼少女图像,图像上打印各项色情服务和应召电话。脏。好几天来,一走进宾馆房间,我就感觉脏。
[1]V.S.奈保尔著、方柏林译《河湾》(译林出版社,)第页。
[2]王明珂著《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浙江人民出版社年增订版)第4页。
[3]大卫·艾默著、吴润璿译《被隐藏的中国——从新疆、西藏、云南到满洲的奇异旅行》(台湾八旗文化,)。本段文字引自界面Jiemian.北京去哪个医院看白癜风比较好北京白癜风治疗的费用是多少